水皮的那条右腿有节奏地摇动着,慢慢却使人们疲劳了,虽然还没有打瞌睡,没有交头接耳,而挺着的身子不能再坚持了,一松,扑扑沓沓下去,像扑沓了一堆牛粪。
报纸和文件全念完了,水皮抬起头,说:完了。支书说:完了你坐下去。水皮就重新坐到桌子腿那儿,支书说:今天的学习就到这儿,磨子,你查查,有谁没来?从今日起,以后凡是学习会,来的人由以往记五分工提高到八分,没来的就扣五分。会场立即又精神了起来,灶火想吃烟了,便说:狗尿苔,火绳哩?狗尿苔来时就带着点着了的火绳,来后见好多人已吃着烟,就把火绳掐灭了,听到灶火喊,又重新点火绳,在人窝里跑来跑去点烟。磨子站起来查人,说缺五个人,狗尿苔说:你算我了没?磨子说:哦,把你忘了。你跑啥的,坐下!狗尿苔就坐下,支书又一个咳嗽,同时牛圈棚里又一个喷嚏,大家重新安静。
支书讲话了。在每次学习会后,支书必然要讲话的,可他的声音并不慷慨激昂,他在说古炉村从去年以来,革命的形势是好的,生产的形势也是好的,修了三十亩梯田,开了五里长的大小过水渠,烧了十二窑瓷货。村里虽然死了四个老人、一个难产的婴儿,却也新娶了三个媳妇,猪呀狗呀猫呀没一个遭瘟的,除了丢失钥匙,没再发生盗窃事件。公社派出所一共来过五次,没一次是来查案子提罪犯的。公社和县上给村里颁发了五个奖状,一个是治安模范村奖状,一个是民兵组织先进村奖状,一个是农业学大寨红旗奖状,一个是给党支部的奖状和一个授予他个人的奖状。但是,支书说到这儿,他就停下来,又开始把烟锅塞在烟包里装烟,会场鸦雀无声,因为支书讲话前边总是要讲正面的革命生产形势,这都成了规矩,也成了套路,接下来要讲的才是今天会议之所以召开的内容。支书的但是之后要讲什么,好多人仍不知道,会场上善人与守灯和婆站在了一起。这善人肯定是犯了事了,是不是关于让霸槽挖坑的事,可如果是挖坑的事而霸槽怎么还坐着,那善人就是因别的事了,事情还很严重?支书果然就讲到善人了。他说:我这次到公社开会,公社传达了省上一个文件,这个文件是机密文件,指出社会上有一种不好的苗头,有人在对社会主义,对共产党领导,对共产党的干部不满,尤其在一些大城市里。我们离大城市很远,离县城离洛镇也远,但是,风在山外吹了,古炉村也会落灰尘,天上有了乌云,古炉村也会丢雨星。我醒悟过来了,为什么古炉村去冬就丢钥匙,这其实就是乌云在我们这里丢的一滴雨星!而就在我不在的两三天里,古炉村竟然又出事了,这就是郭伯轩的问题,今天让郭伯轩站在这里,就是要给他上课,要给他受教育。大家都知道,郭伯轩还俗后迁居到古炉村的,还俗是共产党的政策,是公社张书记的指示,新社会怎么还能允许旧社会的那一套呢?人人都要劳动,谁也不能坐在那里让人养活。郭伯轩到古炉村后住在窑神庙,宽敞的地方让他住了,他应该感激古炉村的广大贫下中农,应该积极地劳动改造,脱筋换骨,可是,郭伯轩又把窑神庙变成一个寺院了。幸福是共产党给我们的,天大地大不如共产党的恩情大,大亲妈亲不如毛主席亲!郭伯轩把窑神庙变成了寺院为什么就不能搬出?让他搬出去了,他当然不满,装神弄鬼,谣言惑众,扰乱社会!一个山野农人,有什么知识,却教唆人来牛圈棚里挖坑,是不是还想点火烧了牛圈棚,下毒药毒死耕牛?还有,把公房腾出来有人说三道四,我听了很生气,这是贫下中农说的话吗,这都是受到郭伯轩的影响!至于卖公房干啥,不是早给大家说明了吗,就是要给窑场添置架子车,还要买一辆到镇上卖瓷货的手扶拖拉机,这有什么不对?公房的事好像和牛圈棚里挖坑是两码事,其实是一码事,连锁的事,反映了阶级斗争的一种新的动向,我们要提高警惕,明辨事理,把不利于社会主义的火星子一发现就要踏灭,不能让它起焰,也不能让它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