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第三次来巴黎时他换了一个研究室,一面仍在卢浮宫徜徉踯躅,站在鲁本斯或德拉克鲁瓦的作品面前,不胜低回激赏。那时期他画的几张大的构图(composition)即是受德氏作品的感应。左拉最初怕塞尚去走写实的路,曾劝过他,此刻他反觉他的朋友太倾向于浪漫主义,太被光与色所眩惑了。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被称为太浪漫的作品,已决不是浪漫派的本来面目了。我们只要看他临摹德拉克鲁瓦的《但丁的渡舟》一画便可知道。此时人们对他作品的批评是说他好比把一支装满了各种颜色的手枪,向着画布乱放,于此可以想象到他这时的手法及用色,已决不是拘守绳墨而在探寻新路了。
《但丁的渡舟》 \ 欧仁·德拉克鲁瓦
The Barque of Dante by Eugène Delacroix , 1822
人们曾向当时的前辈大师马奈[12]征求对于塞尚的画的意见,马奈回答说:“你们能欢喜龌龊的画么?”这里,我们又可看出塞尚的艺术,在成形的阶段中,已不为人所了解了。马奈在十九世纪后叶被视为绘画上的革命者,尚且不能识得塞尚的摸索新路的苦心,一般社会,自更无从谈起了。
总之,他是从德拉克鲁瓦及他的始祖威尼斯诸大家那里悟到了色的错综变化,从库尔贝[13]那里找到自己性格中固有的沉着,再加以纵横的笔触,想从印象派的单以“变幻”为本的自然中,搜求一种更为固定、更为深入、更为沉着、更为永久的生命。这是塞尚洞烛印象派的弱点,而为专主“力量”“沉着”的现代艺术之先声。也就为这一点,人家才称塞尚的艺术是一种回到古典派的艺术。我们切不要把古典派和学院派这两个名词相混了,我们更不要把我们的目光专注在形式上(否则,你将永远找不出古典派和塞尚的相似之处)。古典的精神,无论是文学史或艺术史都证明是代表“坚定”“永久”的两个要素。塞尚采取了这种精神,站在他自己的时代思潮上为二十世纪的新艺术行奠基礼,这是他尊重传统而不为传统所惑,知道创造而不是以架空楼阁冒充创造的伟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