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婷噘起嘴巴,嘟哝着说道:“三姐,你是好样的,你当然会审度时势,通权达变,可我办不到。我总觉得那些烧炮仗的人非常可恶。那太平盛世,有哪点得罪了你们哪?为什么老要抗日、抗日的,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久,那个做饭的使妈就把那个五鲜特大冬瓜盅捧了上来。大家一面吃,一面称赞。这个说:“味道十分鲜美;”那个说简直是清凉解暑;”另外一个又说:“平常吃什么东西都腻味了,就数这个菜好吃。”可是,陈文婷只喝了两口汤,就放下了筷子,向她的三位姐姐诉起苦来,说:
“三位姐姐,我实在不想对你们隐瞒了。外边的人看起我来,总以为我很有钱,生活过得很快乐,可以随心所欲地想什么就干什么。其实,我的内心比一个做泥水小工的泥婆子还不舒服呢。我还没有她们那种整天过着嘻笑玩耍的愉快生活的权利呢。第一件,你们大家都知道的,我嫁了一个丈夫,他是一个卑鄙小人,简直一文钱都不值,我一看见他就要恶心。可是现在——明天,或者后天,他要回到广州来了,你们看,我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呵?第二件,近几年来,我害了一种血液病,我的血里面有一种毒质,它已经深入到骨髄里面去了,是万万治不好的了。这种病,叫我整天痛楚异常,一举一动都觉着很困难,这样子,你看我还有什么希望呢?平常,我没有对你们说出真相,是怕你们替我担心,替我难过。可是现在,我已经完全没有治愈的希望了,我再也不能不把它告诉你们了。第三件,做妹妹的本来是一个有抱负,有志气的刚强的人,可是近几年来——自从国民党清党,杀死许多共产党人,差点儿把我吓死以后,我屡次受到委屈,受到侮辱,实在使我忿忿难平。这些事情日积月累,都在我的心里面堆成一座愤懑的小山,使我实在没有办法活下去了。你们看,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大家听见她说出这番话来,都想起十年前,她放弃了周炳,另外去和宋以廉结婚的事儿,又都觉着她的调子那么低沉,令人十分惊讶,心里面自然不免有着不祥的预感。可是没有人能够说出一句话来,给她的种种疑问一个明确的答案。一直到吃完饭,三个姐姐只是用一些普通、平常,不痛不痒的,不起作用的安慰话劝她要宽心,要忍耐,凡事要看开一点,天下的事情总是会慢慢变好的,如此等等。这些不相干的话,连那三个说话的人自己也觉着很难产生什么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