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听天由命地又去了,心里想弥娜大概不见得会再来上课。但弥娜心高气傲,绝不肯告诉母亲,何况她自己也担点儿干系,所以让他比平时多等了五分钟之后就出来了,直僵僵地坐上钢琴,既不转过头来,也不说句话,好似根本没有克利斯朵夫这个人。可是她照旧上课,以后也继续上课,因为她很明白克利斯朵夫在音乐方面是有本领的,而自己也应当把琴弹得像个样,倘使她想做一个教育完全的大家闺秀的话,她不是自命为这种人吗?
可是她多烦闷啊!他们俩多烦闷啊!
3月里一个白茫茫的早晨,小雪球像羽毛般在灰色的空中飘舞,他们俩在书房里。天色很黑。弥娜弹错了一个音,照例推说是谱上写的。克利斯朵夫明知她扯谎,仍不免探着身子,想把谱上争论的那一段细看一下。她一只手放在谱架上,并不拿开。他的嘴巴跟她的手靠得很近。他想看谱而没看见:原来他望着另外一样东西——望着那娇嫩的,透明的,像花瓣似的东西。突然之间,不知脑子里想到了什么,他把嘴唇用力压在那只小手上。
他们俩都吃了一惊。他往后一退,她把手缩了回去——两人都脸红了。彼此一声不出,望也不望。慌慌张张地静了一会儿,她重新弹琴,胸部一起一伏,像受到压迫似的,同时又接二连三地弹错音。他可没有发觉:他比她慌得更厉害,太阳穴里跳个不住,什么都听不见。为了打破沉默,他嗄着嗓子,胡乱挑了几个错。他自以为在弥娜的心目中从此完了,对自己的行动羞愧无地,觉得又荒唐又粗俗。课上完了,他和弥娜分手的时候连瞧也不敢瞧,甚至把行礼都忘了。她却并不恨他,再也不觉得克利斯朵夫没有教养了,刚才她弹错那么多音,是因为她暗中瞅着他,心里非常好奇,而且破天荒第一遭地对他有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