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末你呢,”我问他你受的什么伤?”
“噢!我么,我想我的脚是跑掉了;但是我人强马壮,硬棒得很呢。”
不错,我发觉他的两只脚没得了。
电灯四周,有股恶心的水汽。篷帐四壁的褶裥里,一大堆一大堆的黑团团,给夜凉催眠了的苍蝇,睡熟了。
大厅上积聚的人,慢慢散尽。巨大的波浪在布幔上卷过,把它震动得有时象哆嗦,有时象往后倒退的蹦跳,看震动的原因是风还是炮。
我小心地跨过担架,走了几步,到了帐外。吼声不绝的黑夜,透着战场上的亮光,象北极光。
我伸着两手往前,暗中碰到一行栏杆;我突然觉得自己凭靠在地狱的阳台上。
人间的大雷雨!仇恨与破坏的大爆发!仿佛大队的巨人,把地球的边涯猛烈的锤,飞起千万朵的火花。无数量旋起旋灭的毫光,合成一团巨大无边的持久的光亮,活泼,闪动,蹦跳,原野和云彩都给照得迷糊了。五色的火星在半空中溶解,好比蒸汽槌借此显出熔炼的高热。
我是在战壕里混过来的,知道这些焰火的意义,或是嘱咐,或是命令,或是求救,或是冲锋;我可以替它们一一作注解,战士的愤怒与危急,就象用文字写的一样明明白白。
在龚勃勒城方面,摩勒巴镇的左边,有一处特别烧得厉害。那是英法两国军队衔接的地方,也是敌人集中火力的地方。几星期内,每夜看见那边喷着噬人的火焰。强烈的程度,令人觉得每一秒钟都是决定胜负的一秒。然而几小时、几夜、几个月,在永恒中缓缓前进,这些可怕的时间只是无数次癫狂中的一次罢了。同样,伤口的痛楚往往令人以为再也受不住,马上要完了;但死亡并不肯俯从人的愿望:它由它的意思来打击你,时间,地位,都得由它挑,绝对不受你的媚惑,不理你的劝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