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病重的时候,母亲也曾通知过我。那时我正在考试。那几年我的日子如同一条细碎的瀑布,沿着考试这条长长的石阶一级一级缓慢地流过。在考试和你之间,我选择了考试。我没有想过我还能有另外一种选择。至少那时没有。其实,在那样的选择中被淘汰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健康,比如爱情。那时,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等一等,等一等,等我考完了试,我再回过头来一样一样地把你们找回来。后来当我真的考完了所有的试,我才发觉,我丢失的东西,一样也找不回来了。
当你知道我进入多伦多大学以后,你曾写信问我为什么要选择护士专业。其实我并没有一个现成的答案。我的答案时时在变。我从小就喜欢闻母亲下班回家时身上来苏水的味道。我从小就喜欢看母亲给我们包扎小伤小痛时的娴熟轻柔。母亲仿佛是一帖永不失效的镇静剂,可以使无论多么浮躁不安的病人变得平静下来。也许我和母亲的基因密码里都藏匿了某些共同的特性,我很小的时候就想当护士。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与护士一墙之隔的医生——生命这副担子太重了,而我的肩膀又太瘦弱。护士天生是为那些挑着生命重担的医生擦汗的。若挑担的人将担子挑到了目的地,擦汗的人大都是得不着奖赏的。若挑担的人未能将担子挑到终点,擦汗的人也不用去分担责备埋怨。如果我的病人会活下去,我要使他们活得快活一些。如果我的病人注定要死,我也会使他们死得轻松一些。作为护士,我无法与死神争斗,但我总可以在病人和死神中间蒙上一层薄纱,让病人看不真切死神的面孔,于是死就显得多少有了一点朦胧神秘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