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月洲一人坐在这里,又四围搜寻搜寻。忽然在床头下面,拣起一样东西,不由跳着脚叫了起来。原来那是一张四寸合照的相片,影子是一男一女,女的是玉月仙,男的也三十上下的人,面孔很熟,好像见过多次,却是想不起常在哪里见面的。后来一拍那相片,记起来了,这是玉月仙的乌师。平常吃花酒叫条子,玉月仙唱戏,都是这乌师拉胡琴。
这种人做娼妓的寄生虫,比娼妓的人格,还要下一层。不料玉月仙竟会看中了他,和他合摄一影,这真是奇怪之至。拿了那张相片,看了又看,便使劲向地一掷。相片仰着向上,正看着那一双倩影。于是又拿了起来,三把两把,撕成了许多块,向痰盂子里摔下去,口里骂道:“我知道是这种贱货,贴我一万块钱,我也不要!”越想越气,不能再在这里坐了,就坐了汽车回去。到了晚上,花国柱来了,同他在客厅里相见。包月洲先说道:“怎么样?你尽管说吧,太太打牌去了。”花国柱摇了一摇头道:“拿摩温这东西真是厉害。她说包二爷在她手里讨了人去的,那是不错,她又没给包二爷保险,说玉月仙能不死不跑。这回跑了,漫说自己不知道,包二爷又没亲眼看见我带回来的,怎么和我来要人?”包月洲道:“这是她说的话吗?好哇,倒比我们还硬。”于是站起来背了手,在客厅中间踱来踱去。花国柱微笑,将手摸着那上唇的短胡子道:“要是别人,就让她唬住了。但是我老花可是那样容易打发的人?”包月洲道:“她说得这样厉害,你还有什么法子可以对付她?”花国柱道:“她不是说得很硬吗?我就和她软上。我说你不要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来做调人的。我是希望老六和二爷言归于好。万一说得好呢?岂不省了许多麻烦。说不好呢,人家花了一万多,也绝不能让她一跑了之。他是一个银行家,老实说,军警两界,有的是熟人。他只要递一张呈子,东西两站一注意,不怕老六飞上天去。她在北京,以后还是归生意上呢,那块牌子恐怕不容易挂出去;还是嫁人呢,她是逃妾了,哪个敢受?她还是躲在家里,永久不出来呢,那岂不是活受罪。而且包二爷也是要想法子找她的。所以她和包二爷尽管脱离关系,人家买得了她的身,买不了她的心,也只好让她走。但是要想圆满解决,总得好来好去。说开了,以后由她愿意怎样办,谁也不能干涉谁。何必这样藏头露尾,自己和自己捣麻烦呢?她听了我的话,就说:‘老六已经在我这里赎身走了,不是我的人了。她就是出来了,我也管她不着。’”包月洲一拍手道:“听她这种口音,分明她们是串通一气,来骗我的钱了。人走了,拿摩温岂有不知道之理?”花国柱笑道:“她们人还没有过来,已经早定下脱身之计的了。经不得好处一说,坏处又一说,拿摩温无词可对,承认她们知道玉月仙的住所。”包月洲忽然站住,面对着他道:“什么?她已承认了。你的确是花界老手,这样困难的事情,有你一钻,马上就行了。”花国柱道:“她承认是承认了,不过像她们这种人,钱到了她手上,你再想拿回去,无异由虎口里去夺出肉来,那是不容易的。”包月洲一拍手道:“难道说,就罢了不成?”花国柱道:“我们既然着手和她办交涉,当然要办出一个眉目来。我就是问你的意思,还是得罢休且罢休呢,还是要彻底地和拿摩温干一下?”包月洲道:“事到于今,我还和她讲什么客气?”花国柱道:“那就是了。这几天,你表面上且莫动声色,我还是和拿摩温去周旋,表示你钱不在乎,只要有一个结束。她希望玉月仙再出场面,当然也是希望有个结束的。见你不十分激烈,她就会出来当玉月仙的代表。只要她戴上这帽子,那就好了,你可以到法庭里去告她们一状。无论如何,她不能不承认是打虎。就以做生意买卖而论,也不履行契约呀!到那时候,她有什么理由不还你钱?”包月洲笑道:“你这种办法,真是厉害,我很佩服。就是这样办。要告状我也有现成的顾问。我有一个朋友贾叔遥,他是法政学校刚毕业的学生,正打算做律师,我可以请他来谈谈,要找哪个律师?要怎样下手?”花国柱却站起来拍了拍包月洲的肩膀,笑道:“钱弄回来,数目不少啊,要怎样向我们酬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