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加之于自然的种种价值,原非自然所固有,乃具备于我们自身。自然之不理会美不美,正如它不理会道德不道德,逻辑不逻辑。自然不能把技术授予艺术家,因为它不能把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授人。当然,自然之于艺术,是暗示的源泉,动机的贮藏库。但自然所暗示给艺术家的内容,不是自然的特色,而是艺术的特色。所以自然不能因有所暗示而即支配艺术。艺术家需要学习的是技术而非自然;向自然,他只须觅取暗示——或者说觅取刺激,觅取灵感,来唤起他的想象力。
原载《新语》半月刊一九四二年十二月第五期)
观画答客问
客有读黄公之画而甚惑者,质疑于愚。既竭所知以告焉;深恐盲人说象,无有是处。爰述问答之词,就正于有道君子。
客:黄公之画,山水为宗。顾山不似山,树不似树;纵横散乱,无物可寻。何哉?
曰:子观画于咫尺之内,是摩挲断碑残碣之道,非观画法也。盍远眺焉。
客:观画须远,亦有说乎?
曰:目之视物,必距离相当而后明晰。远近之差,则以物之形状大小为准。览人气色,察人神态,犹需数尺外。今夫山水,大物也;逼而视之,石不过窥一纹一理,树不过见一枝半干;何有于峰峦气势?何有于疏林密树?何有于烟云出没?此郭河阳之说,亦极寻常之理。“不见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对天地间之山水,非百里外莫得梗概;观缣素上之山水,亦非凭几伏案所能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