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话语的声音形象的敏感也要有余裕才能造成。最理想的仍然是京味小说作者所格外垂青的老北京人闲聊的场合。“在闲聊中,言语仅限于它的交流感情的功能,失去了它的语义效能的参照功能:人们为说话而说话,象交换东西(财物、女人)那样交换词句而不交换思想。”〔58〕《离婚》写李太太与丁二爷间的闲聊:
“天可真冷!”她说。
“够瞧的!滴水成冰!年底下,正冷的时候!”他加了些注解。
“口蘑怎那么贵呀!”李太太叹息。
“要不怎么说‘口’蘑呢,贵,不贱,真不贱!”丁二爷也叹息着。
我这里是反其(作者)意而引用的。老舍本为嘲讽北京人的废话;“废话”由另一面看,也不尽“废”。没有增添任何信息量,却增厚着人情。同书中房东马老太太对刚搬入的老李一家的叮嘱,描摹北京老人说话的声口,更极其传神:“……孩子们可真不淘气,多么乖呀!大的几岁了?别叫他们自己出去,街上车马是多的;汽车可霸道,撞葬哪,连我都眼晕,不用说孩子们!还没生火哪?多给他们穿上点,刚入冬,天气贼滑的呢,忽冷忽热,多穿点保险!有厚棉袄啊?有做不过来的活计,拿来我给他们做!戴上镜子,粗枝大叶的,我还能缝几针呢,反正孩子们也穿不出好来。明天见。上茅房留点神,砖头瓦块的别绊倒;拿个亮儿。明天见。”——一篇“老妈妈论”,说不上“漂亮”,可又有怎样的曲折生动,细密周至!对“声音效果”(经由阅读中的“声音想象”)的追求,使人物的罗嗦絮聒也自有味。实际生活中你或许不胜其烦扰,上述文字却令你读之忘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