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张七英尺长五英尺宽的办公桌上,你无所不在。左边那沓厚厚的文件,零零星星地记载了你从步入加拿大那天起的行踪。有时详细到某年某月某天某刻你去某家百货商场买某个牌子的内裤时签下的信用卡账单,和某年某个学期你在某所学校修的某门功课的分数。你大概不是个出奇聪明的女人,你在多伦多大学护理学院的成绩,至多算是中流。你的记忆力可能不错,所以你把需要推理的临床影像课,重修了两次,却将那门死记硬背的人体解剖课,考了一个满分。
桌子右边摆的那沓东西颜色尺寸各异,是你在各个阶段各种场所留下的照片。此刻我在看你那张坐在秋日的草地上,无什么情也无什么景的黑白照片。你不需要情也不需要景。无情无景的你本身就是一种情一段景。你真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你的颧骨极高,头发极为浓重地爬了一脸。眉毛极长,一直伸进鬂角里去。鼻梁极高,嘴极大极阔。但最极端的,还是你那双眼睛。不在黑,也不在大,却在一个“亮”字。仿佛那眼睛后头有两扇窗子,正大大地开着,有些东西正从那窗里缓缓流淌出来。那眼神,如同美国南部曼非斯的黑人所创造的爵士蓝调,柔柔软软之间,流窜着一股暗暗的、不肯归顺的忧伤。那层忧伤像形成琥珀的松脂般包裹在你的四周,将你与时空隔离开来。在那片真空里,你的脸成为与时光脱节的脸,漠视着人世间沧海桑田时尚风貌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