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的父老乡亲有着纳粮的天然素质,时常还是难以应付那催粮的时局。祖母曾经淌着泪哭诉往事。那年月实实难熬,催粮的人一拨接着一拨,日本人明抢,二战区暗逼。白天,日本人挨门挨户地搜刮。夜里,二战区的长官们高喊抗日的口号下了山,把各家管事的人撵到村中的大庙里,谁家来人交了粮,才能把关押的人赎回去。祖父常年不在家,这管事的人自然是祖母。祖母被关在了大庙,年幼的父亲和他的妹妹蜷缩在屋里不敢动弹。
无人去送粮食,祖母也就回不来。祖母说,在那阴森的北殿里她站肿了双腿。诉说这些往事时,祖母只有悲苦,并无愤恨,愤恨的则是土匪。土匪抢粮的手段更毒,她亲眼看到那伙凶神恶魔没有搜出粮食,就把王财主绑到柳树上,烧红的烙铁直烫他的前胸后背。随着一股焦煳味的弥散,王财主惨叫一声,栽倒在地……这情景,祖母讲过好多年了,我仍然无法忘记。那年在课堂上学习岳飞,读到那句,每筹军粮,必蹙额曰:“东南民力竭也!”当即百般动情,感慨岳飞不愧为民族英雄。
我品尝交粮的滋味是珍宝岛发生战事的那年。那年秋里,稻子已压圈了,早熟的玉茭也可掰了,突然传来了交爱国粮的命令,而且要交麦子。交麦子当然是对的,难道还能让浴血奋战的将士在前线啃窝窝头呀!只是夏收时分到家的麦子本来就是极有数的,各家各户倒栽了粮食瓮,也难以交出。催粮的办法一个接一个涌现。先是召开动员会,讲爱国支前的政策;接147着是广播喇叭里高喊着催粮;再就是树典型了。典型找的是鳏寡独户,人口少,交得少,好筹集。前面刚交,后面就有人敲锣打鼓送喜报,好不荣耀!一应高招都使完了,大多数户还是没有动静。于是,树典型变为抓典型,典型户找的多是戴帽的四类分子,凡没交者统统抓去游街批斗。这些户交完了,又斗富裕中农、中农……这一招满灵验,村人都屈辱地交了小麦。从此,我看到的天日就有了不同以往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