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牛同住在楼房里,人畜混居,客厅就是牛棚,洗脸盆就是牛槽。
我一出门,牛就探出脑袋,东张西望。
我回头瞅,老牛哞哞地叫唤起来。
我骂了一声:“畜生!”
老牛垂了头,缩了回去。
昔日的日头村大集取消了,楼群里出现了早市、夜市和酒店,还有一些外来人口。早上晚上有了生气。人老了觉少,我站在楼里,就想一夜一夜唠叨过去的事。可是,我跟谁唠叨呢?
从高楼窗口探头探脑的老牛,茫然地望着所发生的一切。
牛哞哞的吼声令人迷惘(从远古到今天,这段故事长得没有尽头。这样的故事屡见不鲜,跟我听到的神话一样多)。牛的吼声惊动了金沐灶的生活。
我在菩提树上看见金沐灶一人跑到树林里来,有时呆坐着长时间盯着一个地方出神(不必讳言,这是一种囚禁。生活处处都在折磨着他)。
我伤心地发现,村子说没就没了。状元槐突然不绿了,枝枝杈杈,枯了。其实,状元槐树枝干虬,两年前就有半边枯萎,我把天启大钟挂在那一枝上。每遇大风,枯死的枝干就会无声地折断,从上边掉下来,到地上摔得粉碎。老鸹怕了,不敢在上面做窝。春天过去了,老槐的枝头没有动静;夏天过去了,没有一个芽苞从树枝上吐出来。我围着状元槐转了几圈,悲伤地叹道:“老祖宗,状元槐这回八成真的要咽气了。”我蹲在楼下晒日头,呆呆的不知做啥,钟也懒得敲了,只等着哪一天,阎王爷安静地把我收去。